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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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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雪

裴之聲這篇文章的寫作日期差不多是五年前,很難想象一個人在分手後,反覆閱讀前女友的文獻是什麽心情。

季如煙不想去深究,畢竟裴之聲本就是個怪咖。

但此時此刻,看到自己的文章出現在前男友的參考文獻裏面,季如煙五味雜陳。

旁邊的古澤吃完最後一口面包,文章看到尾,卻見季如煙的電腦屏幕始終停在參考文獻頁。

“裴總這篇文章我也看過幾次。”古澤說,“所以跟你第一次見面,聽到你名字,我還覺得挺熟悉的。”

季如煙關閉文檔,淡淡應了聲,“嗯,他的第一篇文章寫成這樣,還挺不錯的。”

“裴總碩士階段出的文章才是巔峰之作。”古澤說到這裏,眼裏放光,“尤其是一篇講大語言模型的,引用量現在都是前十,跟很多國外計算機大佬的引用量差不多。”

“大語言模型?就是這兩年很火的ChatGPT嗎?”季如煙說,“哦對,想起來了,之前看到王山用這個寫年終匯報,還被老大逮住批評教育了。”

“哈哈哈還得是王山哥。”古澤忽然想到什麽,“說起來,裴總之前就預判過大語言模型會出現的一些問題。”

“什麽問題?”

“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。”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。

季如煙和古澤同時回頭,裴之聲正雙手抱胸站在門口。

不知道裴之聲什麽時候來的,對話又聽進去多少,季如煙打開文件夾裏的第二篇文章看了起來,作者是一個外國人。

“季如煙,幫我個忙。”

“什麽?”

裴之聲指了指後背,沒說話。

她看了古澤一眼,古澤懵懵的,想來是不清楚裴之聲家裏的事。

她起身,走過去。

裴之聲跟上她步伐。

兩人一前一後,保持著社交距離,進了電梯也是各站一個角落。

總裁辦公室在22樓,中途有幾個人進了電梯,本來有說有笑,見裴之聲在裏面,拘謹地叫了聲“裴總好”。

裴之聲目光掃過他們,“最近公司支出比較多,你們財務那邊,任務重嗎?”

知道裴之聲是在跟他們講話,其中一個人認真回覆道:“還好的,只有前天加了班。”

“嗯。”

裴氏科技在職員工好幾百人,分配到各個部門的人也不少,但裴之聲幾乎能記住百分之九十的人的面孔。

而員工並沒覺得意外。

可見他平日裏就是這種人,看似高高在上,實則俯首看人間。

到了22樓,季如煙已經看到了總裁辦公室的門標,但裴之聲卻拐了個彎,帶她走向另一個房間。

推門瞬間,她聞到了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白檀香。房間光線柔和,裝潢簡單,一張真皮沙發,一張原木茶幾,一盞落地燈,一個堆滿書的書架。一眼掃過書脊,名字都曾在她的書單裏呆過。

有些書是兩人一塊看的,有些書是她單獨看完,零零散散分享在社交平臺的,現在都出現在裴之聲的書架上。

醫藥箱就在茶幾上,季如煙的目光從書架收回,轉眼就看見裴之聲單手扯起T恤下擺,絲滑脫衣。

傷口猙獰,有的還泛著絲絲血光。

季如煙熟練地擰開碘伏瓶子,棉簽太細,她換成了棉花團,沾著碘伏一點點,仔仔細細地給他上藥。

大概是湊得太近,她淺淡溫和的呼吸噴灑在男人的背脊上,於是,她看見裴之聲背上肉眼可見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
“你冷嗎?”她問。

“不是。”裴之聲的嗓音很低。

她加快了上藥的速度,貼紗布的時候,不好剪膠帶,裴之聲拿過她手中的剪刀,“我來。”

不知有意無意,他的指尖劃過她的手背。

貼好紗布,季如煙用濕紙巾擦了擦手,“好了。”

裴之聲重新穿好上衣,轉頭那瞬間,季如煙有些恍惚。

這樣溫馨狹小的空間,他穿這樣的衣衫,不禁將她的回憶拉回到多年前的一個落雪天。

那是她在京大呆的第一學期,從不適應到適應。

12月初,一年的最後一個月,總是帶著些時間飛逝的悵然和對來年的憧憬。

季如煙清楚記得,京市落了第一場雪。

西北也是會下雪的,比起南方來的舍友,她算淡定。

那天她剛上完荒漠化防治的課程,中午沒休息,下課後腦子都是一團漿糊。天空從早上起床就一直都是霧蒙蒙的,連帶著心情也不敞亮。

舍友問她晚上去不去吃周邊開的一家很有名的銅爐火鍋,冷風天適合涮羊肉。季如煙想了想自己還沒做完的課程作業,便婉拒了舍友。

她裹緊身上厚實的羊絨大衣,背著書包朝圖書館走去。

路邊有不少情侶走在一起,女孩的手揣進男孩的衣兜裏,寒風吹過,情侶們貼得更緊。不怪她總聽舍友說,冬天適合戀愛。

無論自己穿得是否厚實,從對方身上汲取到溫暖才讓人內心踏實。

這大概是戀愛的本質。

來京讀書三個月,她每天都會和裴之聲聊天,偶爾趁舍友不在,兩人還會視頻。

裴之聲在家那邊做互聯網相關的工作,她知道他在自學編程,還報了計算機考試,每天會給她發自己刷題的視頻,投餵小區流浪貓狗的視頻,還有和季珩、言笑一塊逛公園的視頻。光是看著這些視頻,季如煙都覺得幸福。

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家。

有一天晚上,她和裴之聲打著視頻,兩人沒說幾句就開始各做各的事,裴之聲看計算機的書,季如煙刷英語四級的題,不知不覺,一個小時過去。

她刷完題,擡頭看向手機,視頻對面的男孩正在認真寫著什麽。季如煙捧著臉,享受片刻的寧靜。

這時,裴之聲也擡起頭來,兩人隔著屏幕對視,落入那雙黑而亮的俊氣眼眸,心跳都似漏了一拍。

男孩舉起新鮮出爐的“傑作”,那是一張素描,畫的正是埋頭刷題的季如煙。

“阿聲,你不專心。”她紅著耳朵指控。

“對,我不專心。”於是被告服從原判。

那晚,她被一幅素描哄得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。

說她在這裏過得很好,但是還有很久才能回家。

說這邊的老師同學都特別厲害,但她還不夠優秀。

說學校附近的銅爐火鍋好吃,但她還沒時間去吃。

如果一個人的話裏總是轉折,那她大概過得不太稱心。

裴之聲聽得專註,忽然聽到有人敲門。

“阿聲,快出來看啊,外面下雪了。”是言笑在叫他。

裴之聲站起來,拉開臥室的窗簾,果然看見窗外飄著細碎的雪花,密密麻麻的,他把鏡頭轉到窗外,“如煙,下雪了。”

季如煙嘆了口氣,“老家初雪,你們都在,我卻不在。”

“沒事,我帶你下去看看雪。”男孩舉著手機小跑到門口。

“你別急,把外套穿上先。”

季珩和言笑已經等在門外,“喲,視頻都打上了啊,都不用我們提醒了。”

季如煙沖他們燦爛地笑。

於是那天晚上,一家四口在樓下看了很久的雪,第二天,除了季如煙,其他三人都感冒了。

那晚過後,季如煙又恢覆到宿舍、教室、食堂、圖書館,四點一線的生活。

直到12月初的這天,她在圖書館溫書溫到傍晚時分。

座位對面的小情侶耳語了幾句,便手牽手離開了。

不少人頻頻看向窗外,季如煙下意識地,也朝外面望去。

她等來了京市初雪。

“我去,隔這麽老遠我都感覺那個人是個大帥哥。”

“肯定是啊,你看周圍路過的人都在看他。”

“快看快看,已經有勇士去搭訕了!”

“手機拿出來是要加他聯系方式吧?”

“誒,帥哥好像拒絕了。”

“我們京大何時出了此等絕色?”

身後有低低的議論聲,清晰傳入季如煙的耳裏。

她有些不敢確定地看向圖書館樓下那道身影,與此同時,手機振動起來。

季如煙起身,站在窗前,將手機放在耳邊。

男孩仰頭看向她的方位,低笑道,“飯點到了,我來接我們廢寢忘食的小學霸去吃大餐了。”

季如煙滿眼驚喜,沒有說話,轉身就朝門口跑。

“外套穿上!”裴之聲在手機那頭急促地提醒道。

季如煙又慌慌張張地回到座位拿外套,扣子都沒系好,直直奔向立在枯樹旁的少年。

周圍聚集而來的目光更多了。

裴之聲同樣朝她的方向跑去。

迎來的是一個緊實的擁抱,夾著風雪。

初雪漫天,白茫茫一片,幕天席地一對璧人,天也願作證。

少女低聲耳語,“阿聲,我有些想你了。”

少年將她的後腦勺按得更緊,“我不一樣,我很想你。”

於是那天晚上,季如煙如願吃了種草已久的銅爐火鍋。鍋氣氤氳開,鼻尖都淌汗,被一根帶著薄繭的手指抹去。

天南海北,胡聊一通,就跟銅鍋裏涮的菜一般,大雜燴。

季如煙恍然覺得自己很久沒這般鮮活過了。

吃完飯,裴之聲就近開了間民宿,季如煙陪他呆了會兒。

民宿暖氣很足,裴之聲換上寬松舒適的家居T恤,洗完澡,頭發也沒吹,只用毛巾隨意擦了兩把,明明淩亂又隨意,從頭到腳,卻無處不好看。

季如煙招呼他坐到沙發上,拿過吹風對著他一頓亂吹,“感冒了你就老實了。”

裴之聲咧嘴笑,眸光閃動,似有星光萬點,“那你幫我吹,好不好?”

季如煙單膝跪在柔軟的沙發上,手指穿過他的發絲,吹得認真。

在吹風機的噪音下,兩人都沒有說話。

不知是熱氣拂面,還是什麽緣故,她看見裴之聲的耳朵很紅,都快勝過耳垂的紅痣。

短發很快就吹幹,季如煙關掉吹風機,放到一邊,腿不知不覺跪得有些麻了,一下地就酸軟無力,裴之聲察覺到,輕輕拽了一把。

於是下一秒,就把人拽進了自己懷裏。

吹風機溫熱的氣流還未消散,彌漫在空氣中。

四目相望。

季如煙的手指緊張地捏住衣角,暧昧湧動。

她看到少年喉結滾動,眸色更沈更深,一點一點俯身下來。

在兩人唇齒不過一指距離,連呼吸都交錯的時候,少年頭一偏,溫熱的觸碰沒有落在她的皮膚上。

裴之聲的指尖纏繞著一縷黑發,他輕柔又虔誠地吻了吻她的發絲,用極低的氣音問:

“如煙,我們要不要談個戀愛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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